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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彭杏珠 攝/張智傑

林宗洧是今年剛甄選上台大社會系的高中畢業生。他的談吐與外表,就跟一般台灣學生別無二樣。但在新竹某一所大學甄選面試時,卻意外觸動他最敏感的神經。

有位教授突然問了一句:你到底要達到什麼地步,才覺得不用再證明自己了?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震懾住了。林宗洧事後回想,當時教室一片靜默、空氣凝結近一分鐘,勉強想擠出幾句話回應,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?這正是最困惑所有新二代的「自我認同」問題。直到現在,他仍不時自問:我到底要好到什麼程度,才能撕下「新二代」這個標籤?

今年17歲的他,出身中部藍領家庭,爸爸國中畢業,是家中么兒,因生性靦腆,經媒合娶了越南籍母親,兩人在工廠上班。媽媽剛嫁到台灣時,語言不通、婆媳關係不睦,甚至被親戚嫌棄愚笨、不會持家,最後卻要負起照顧公婆的責任。還好,隨著時間的流逝,不合與嫌隙都慢慢解決了。他很感恩父母,雖然家境普通,但爸媽從小因環境關係無法升學,格外注重下一代的教育。兄妹倆的成績都名列前茅,林宗洧考上第一志願彰化高中、妹妹就讀於員林家商。

掙扎中找回認同,大聲說「我媽媽來自越南」

僅管成績優異,但「身分」卻是他無法擺脫的困惑。尤其讀國中期間,他介意到不准媽媽到學校,也不要讓同學知道媽媽是越南人,就算需要家人帶東西到學校,也只能到大門口,不能到教室。「約好幾點在哪裡見」,成為母子倆說不出口的辛酸。

在偶然機緣下,他發現「原來班上還有新二代」,不是只有他不想揭露自己的身分。從國中起,林宗洧就不斷自問:我到底來自哪裡?最後,他發現不敢承認新二代,是因外界不了解這個群體所產生的歧視,多數人認為娶新住民的家庭都是經濟弱勢、身心障礙或教育程度低、婚姻不幸福、孩子課業成績差,都要靠外界救濟的人。「我內心深處,可能也很害怕被貼上這個標籤吧?」林宗洧試圖整理自己的生命歷程。

升高中後,他終於踏出第一步,想讓外界知道,新二代跟台灣小孩沒兩樣。在新生自我介紹時,他第一次大方說出:我媽媽是越南人,我是新二代。下課後,同學們圍著問:為什麼你這麼勇敢承認自己的身分?當他說出口的那一剎那,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:不用擔心哪一天被發現自己是新二代,也不必再捍衛這件事了。

但,想撕下標籤並不容易。每當他的同學取笑外勞:又髒又臭、講話很大聲,林宗洧總是不厭其煩解釋,很多移工一年或一個月才聚會一次,他們會刻意打扮、擦香水,難得相聚說話會比較大聲,都是很自然的事。但一次、二次、三次解釋後,同學還是很難改變對外勞的印象,「這種印象還加諸在新住民身上,甚至『遺傳』到新二代身上,連帶影響大眾對新二代的觀感,」他無奈地說。

申請到逐夢計畫,幫助新二代不再自卑

林宗洧(左)熱心各種公共議題,他還帶領彰化高中台灣文學研究社的學弟們,整理打掃老舊宿舍,想要讓彰中人享有更好的文化生活。

高三時,林宗洧想到新二代學弟在成長過程中,可能缺乏能激勵、拉拔的貴人。去年10月,他申請到移民署的逐夢計畫,帶6名新二代到台北的小菲律賓區、印尼商圈、緬甸街體驗,並放映阮金紅、蔡崇隆執導的《再見,可愛陌生人》紀錄片,讓他們理解移工、跨國婚姻家庭的問題,進而對生母的文化感到驕傲。令他印象深刻的是,有一個孩子在出團前,希望不要公開照片,避免同學知道身分。經懇談後,終於卸下心房,願意曝光。

林宗洧想告訴清寒的新二代,天生我材必有用,不要對出身感到自卑而失去夢想,更要勇於開創人生。 他甚至比同儕還早熟,高中就參加反空汙、保存彰中日式宿舍等社會運動,還積極參與兒童權利公約國際審查會議,表現突出。

但,每當外界知道他是新住民時,總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說:你是新二代啊,怎麼表現這麼傑出!林宗洧每次聽到這種話,總是情緒複雜,這到底是讚美,還是對新二代身分的一種偏見?

這似乎意味著,新二代表現不好是應該的,表現好反而要被刻意強調。「到底新二代要做到什麼程度,才能跟台灣小孩一樣,被當成正常的孩子看待,」林宗洧反問。

經過6年的「自我認同」探索,他坦承還是無法完全釐清。但為了讓更多新二代跟自己一起掙脫枷鎖,他已決定保留台大學籍一年,現正在申請教育部的「青年儲蓄帳戶」計畫,希望能騎摩托車到全國巡迴演講,讓新二代找回自我的價值,也期待社會不要再用「新二代」來標註他們。